Fayee

 

MY BLUE HEAVEN

【薰嗣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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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历史老师在讲台前侃侃而谈,说他小时候热爱观察蚂蚁,蚂蚁教给他很多。于是他问我们人类与蚂蚁区别和相似点是什么。

“完全不同吧……”“阶级分层?”“啊我知道,交配权和生育率这两方面天差地别哦。”

上他的课总是很轻松,所以同学们随意发言着。

我盯着面前摊开的崭新课本。开学已经两星期,这本书却仅翻到第十页,包括前言和目录的第十页。

雪白的纸几乎灼伤我的眼睛,他当初为什么选择教历史?

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坐在这里。


“最近睡眠和饮食怎么样呢?不要担心,青春期的大家都会有迷茫的时候,但只要相信自己,一切就都不是问题哦!”心理辅导老师亲切地微笑着。

大家。都。

我感到喉咙干涩,这一回老师没有提供柠檬水。

“那个,有一点失眠。”

“会不会是新学期的关系?开学恐惧症……什么的。”依旧是亲切的、温柔的笑容。

“哈……”


“……同学们可以多去观察身边的昆虫,昆虫很有意思哦!”

“欸不要啦,看上去好恶心。”

“哈哈哈,确实会有这样的顾虑。那碇君怎么想?”

什么?

“碇君喜欢昆虫吗?”

视线汇聚过来了。

是在说昆虫的事情吗?

我有些不知所措,慌乱地点了点头。

“真的有人喜欢昆虫啊……”“说起来啊,你们不觉得他很阴沉吗?”“你也这么觉得?”嬉闹声。

小指传来针刺般的疼痛。

从上周五开始,我的右手小指便是这样,仿佛某根神经不再柔软,僵硬了身体横在血肉中央,无时无刻张扬自己的存在。我猜测是在那天搬动旧校舍书柜时扎进了木刺,可指腹上没有伤口,自然就拔不出所谓的刺。它就这么疼着。

也许是我的感觉出错了也说不定,于是我没有去找校医。

校医和心理辅导老师是同一人。


课间休息时有不记得名字的同学跑过来问我随身听里放的是什么歌。这是第一次,我有些紧张,小指颤抖。

“啊,是、这是……”

“不会是《虫太郎》之类的歌吧?哈哈,开玩笑的。”

他不带恶意地笑起来,拍了拍我的肩,跑开了。

我明白这无伤大雅。

虽然明白,但还是觉得生气。我不敢追过去说我不喜欢这个玩笑,也不敢对所有人说我讨厌作为不合群的“个体”被拎出来看待,所以,我继续窝在座位上,生懦弱自己的气。

为什么不敢?

为什么不敢?



2.

世界是完整的,而我是一小片拼图,有凹槽的那一片。

夜晚降临,我躺在床上,一遍遍抚摸着凹槽边缘。它就在我胸腹处,皮肤下是空的,黑色的,什么都没有,是个大洞。

我睡不着的时候就想着把手伸进喉咙里,穿过食道,抓住肺、胃或是其他什么器官,一把揪出来。这么做没有意义,人难受到一定程度大概就会做出没有逻辑的事,我想填上这个洞,却更想掏空它——也许疼能缓解难受?我不知道。

半年前我看过一则新闻,说警察发现一具右小臂被塞在喉咙中的尸体。我觉得他可能和我抱有一样的想法。那他的凹槽被填上了吗?


今晚我不想听歌了。


第二天上音乐课,老师带了个少年来,说这是他的助理。

少年与我年纪相仿,让人不禁忧心起老师雇佣未成年的后果。

但后来听老师介绍,他以前只接受过私人教育,因为想尝试大课堂教学才来这里感受氛围。

他的钢琴水平是国家级别,站在那儿如同一块美玉,散发着某种纤细温润的气质。他弹奏钢琴时是快乐的,但这快乐只属于他自己,没有分享给他人的意思。

尽管如此,这份独占还是轻而易举被不断发出惊叹的讨论声给压制住,消散在所有人雀跃的脸上。

他不以为然,继续快乐地飞舞手指。

我发现他的笑容很好看,但分不清那是因为窗外的风景、随风飞扬的窗帘、柔和的阳光,还是因为他本人。

那是个非常吸引飞蛾的少年。


“抱歉,我还以为这里没人。”

我摘下耳机,啊,是音乐课的那位,名字是……什么来着?“没关系,我只是……”这块地方并没有署我的名字,我想表达这个意思,但又觉得太过尖锐,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说辞,于是只好沉默。

午休时间哪儿都人多,天台、花园……楼层最两边的拐角处却是空着的,地方太小,又堆了些杂物,两个人待着都嫌挤。我很喜欢。

他朝我笑,瞳孔像块红色的宝石:“我记得你,在音乐课上。”

被人记得是件高兴的事。

他继续说道:“我叫渚薰,你呢?”

“真嗣,碇真嗣。”

这太奇妙了。在我的印象里,交换姓名代表某种友好关系的开端,可实际上没有谁会对陌生人的名字上心,通常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出于礼貌,转个身就会忘记。他不一样,我觉得他记得,他很认真地询问我的名字。

这实在……

我猜我喜欢他。

“真嗣君。”他念着我的名字,然后伸出手,“很高兴认识你。你叫我薰就好。”

很高兴认识你。我握住他的手,心想原来这句话不一定是社交辞令,它是薰君的真心,就和他的眼睛一样好看。

双手交握时薰君碰到了我的小指,冰冷的刺痛感让我倒吸了口凉气,薰君放轻力道,半拢着我的手。“怎么了?”

“啊,不……只是小指有点……”

于是薰君去看那根小指,这样的亲近让我面部发烫。

“真嗣君,”他用指腹轻轻抚过疼痛的中心,“去趟医务室比较好。”

“真的有必要吗?”我支支吾吾道,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……”

“不。只是……”

只是?


校医小心翼翼地从小指上拔出一根刺,淤血流出来,是肮脏的颜色。

洁白纱布遮住了看起来有些惨烈的指头,我呆呆看着,还是说不出话。

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?哪里出了问题?我?

不知为什么,我想到金鱼。

不断进食是因为记忆短暂,还是被遮盖了饱腹的事实?

我开始头痛,昨晚没睡好,一直没睡好。

薰君从黑色的刺上收回视线,对我轻声说:“没关系的,真嗣君。”



3.

我陷入莫大的恐慌。

小指还是很痛,但它正在愈合,没有刺嵌在血肉中了,这是好事。

但我惶惶不可终日,又感到寂寞。

你不能说拼图不存在,或是世界不存在,这是悖论。

人的意识到底存在于哪里?

人在夜晚入睡,这很对。一个人在漆黑房间里瞪着天花板总会出事。

我记得书桌第二个抽屉里有剪刀,也有美工刀,我还记得宿舍外面的走廊不是全封闭式的,踩着椅子就能翻过去。

这些事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,我分不清是潜意识的我想这么做还是有人把这些东西塞了进来,于是我只能缩在被子里,抱着膝盖,试图转移注意力。

夜真长啊。


烟花的声音。有谁会在凌晨三点放烟花,校保安很快就会出来制止吧。

我等了很久,却始终没有抗议声传来。若是平日,早就抱怨连天了。

除了烟花声,这里安静得可怕,就像……只有我在,只剩下我了。

我爬起来,裹着被子来到窗前,向外看去。路灯明亮,远处霓虹依旧,烟花过后的烟雾弥漫了大半天空,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。

太安静了,人呢?其他人呢?

烟花并不盛大,无人欣赏就显得孤零零的。

我正要转身,眼角瞥到宿舍楼下坐着一个人,浅灰的头发,我知道那是谁。

我没有去思考为什么。

在这样的夜里去思考这个问题未免太残忍了,我连衣服都没换,草草穿了双拖鞋就往楼下跑。

我祈祷着他不要消失,楼道里回荡着我匆忙的脚步声和喘气声。

“薰君——!”

太好了,他还在。

薰君在看烟花,听到声音扭头看我,慢慢笑了。

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造型有多蠢:头发凌乱,还神经质地披着棉被。我尴尬地别开视线。

“过来坐啊。”薰君招呼着我。

“嗯、嗯。”我慢吞吞挪过去,坐在他身边。

我有太多话想讲了,但我说什么呢?

“真嗣君,你真是个纤细的人。”薰君叹息般伸出手,碰了碰我那被纱布包裹的右手小指。“还会疼吗?”

我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

“没关系的,不管是疼还是你自己,都是真实的。”

“真的吗?”我问,但我知道我已经相信了。

薰君没有回答,他闭上眼,开始哼欢乐颂。他的声音很好听,和他的笑容一样,有着能将我的一切都包容进去的力量。

我终于不恐慌了。

夜风吹来,薰君的白衬衫鼓得像是船帆。我犹豫了很久,打开被子搂住了他。

他一动不动,依旧哼着熟悉的调子,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打出一小片阴影。

我先是僵硬着,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,和他头靠头,肩抵肩。

在用全身感受他声带震动的同时,我睡着了。



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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